Urnen

对旧有的一切感到深深的沮丧,本号不会再更新。

哑剧

祝孔老师万寿无疆,早日恢复健康(狗腿

镜推开浴室的门时扑面而来的是湿热的在灯光下呈着金色的水雾。莲蓬头的中场歇息还不久,黑发在额头上结成一绺一绺的花家大我抬起手臂还没披上浴袍,在突兀的开门声与寒流中微微侧着脑袋望向热气的方向,神情冷峻间带两分不解又像某种暗含讥讽的谑笑,无声质询对方:“干什么?”

贸然闯入者、圣都大学医学部四年级高材生镜飞彩并不对自己无礼的行为回以语言上的解释,只将手中的浴巾一提作意味含糊的催促,双臂便又迅速而趾高气扬地收回胸前——视线却与花家望来的眼略略避开,有沿着对方脖颈肌理流畅的线条游走的想法却只生涩地转着圈,由沿下颔滴落的水兜转往尚未合上的毛发茂密的腋窝,但在那一处短暂滞留目光时镜的面孔也很冷淡,如同期末考试时最后一次检查解剖学试卷的画图。

花家没有搭理少爷不体谅他人的行径,也无意为谁的便利加快动作,自顾自在“咻”的一声中束紧浴袍腰间的衣带,之后向前迈步,带有水汽的肩头掠过另一个,两个人的呼吸都自然得过分,花家的脚趾踏进地毯上的塑料拖鞋,这一场浴室的哑剧中只有残余的水分被挤压出些微的声响。

乳白色的门被花家带上,响声怦然犹如心悸。

镜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仍在美国医院公寓的沙发上躺尸般横卧,厚布窗帘垂着夜深不漏微明。睡了多久?镜瞧不见石英钟里颤抖着的分针鞭打时针开往午夜,但领带仍驯顺地维持着白日的形状,在他安分的睡眠中不曾压出褶皱。一场八小时后的手术结束后又是一场意义缺缺的会议,镜甫一回到公寓便倒在沙发上,连工作装都未卸下。

此时他像是醒来的状态,眼皮却沉重,恍惚里又回归梦境的内容,金色的雾与黑色的茂密的腋窝,鼻翼仿佛还为漂浮的水汽裹挟。镜飞彩在模糊的意识中追想起他那时面对花家确实是有些尴尬的,一次出外学习使他与花家大我临时住进了酒店的同一间,却在那并不宽敞的浴室中合作了一场小型哑剧。镜本人也不清楚是在此之前确实争吵的次数过多、才使关系紧张到这种地步,还是吵架吵到熟练,才让彼此的哑剧如此顺理成章……镜一度准备过道歉,虽然方式过于拐弯抹角且缺乏诚意。

但这些都是在那个命运转折的雨夜前的事了。

后背急剧传来的刺痛感戳散梦影,镜闭着眼皱眉向下摸去,凭棱角提起压在身下的书籍,依靠厚度猜出是仍未读完、被搁在此处的《日本早期的亚洲主义》。

镜飞彩不研究政治哲学也不真正爱好日本历史,作为医生而言却在美国的工作研究中涉猎了许多不相干的领域。“你这又是作什么呢?”那位担任院长的父亲不止一次忧心忡忡地打来跨洋电话,而向来被赞誉为天才的镜每一次都只傲慢地用鼻子回应。他以医者勘察病源的态度翻动书页,眉目纠结成川而唇齿间缺乏一声生动的叹气,不求索任何知识——黑暗中他连页码都不知道,书页沙沙的声响却更响亮——期待的只有理智的回归,让情感的梦境躲藏入人类无知的洞穴。

在同辈羡艳的眼光中镜赴美作深入的学习工作,依照常理而言,外国医生来美理应从基础的社区医生做起,而镜自负是天才(虽然他的确是),以在圣都时一般的语气要求直接作高难的进修、却也被奇迹般地允准。他的英文在同龄人中流利得异常,到了美国也不存在学业上的障碍,取得的成绩有时叫本已习惯儿子卓越表现的父亲也为之咋舌。

但优秀的镜失眠已经累日,骨骼的空隙间见缝插针着惘然的情绪,空虚会妨碍人成其所是吗?镜无所畏惧,睁眼,学习,工作,睡眠,读书,读各种书,记忆种种无用的知识,不放过任何一个句读与注释。镜当然是优秀的,足以满足百濑的遗愿;但镜勤勉的程度更在百濑的想象以外,甚至于需求他物来填补无事时的惘然。镜认为自己有能力独立自由地生存,不需求情感牵绊而只与理性结友,他憎恨权威、同样不皈依宗教,镜飞彩即是自身的照明物——从未幻想过任何一位领路人。“在百濑消失的雨夜前、我便一直是这样想的。”赴美之后,镜同自己如是反复地劝说。

他最终放弃在黑暗中回忆书本内容的想法,拧亮台灯,脊背微微弯下,镜的手掌与桌面相贴,未充水的钢笔在铺着玻璃板的桌面上悄声地吱吱叫,下面压着小姬脸庞如花鲜妍的相片。白日里思路清晰的镜飞彩此时确实踌躇着要写些文字——给百濑,哪怕是给《日本早期的亚洲主义》,但终究无话可写,只有沉默在灯下的游尘中扩散。

镜翻开手机,熟练而缓慢地敲入邮件地址。他许多次向之发送讯息,许多次对方同样迅速地回应,彼此却都未在通讯录中给对方留上一隅备注。如同一桩不道德的秘密勾当。

“我仍活着。”镜又一次向日本发送了邮件。

镜与花家参观河原温的遗作展览,也是在那一次出外学习时的经历。色彩不同的方纸墓碑般陈列在艺术馆内,唯一妆点的仅有日期的数字变换。

“这就是艺术吗。”花家感染于肃穆的氛围,却又对这种形式有些不以为然的情绪。

“这当然是现代艺术。”镜冷笑着回答,但也不能全然理解创作者的意味,不过是要与花家对着干罢了。

从1969年持续至2014的日期画作排成长长的序列,岁月以具体的形态静谧地铺展于两人的身后。

美国长夜时,日本仍沐浴在午后炽烈如倾的阳光。橘色的灯下年轻且自傲的医者像鱼一样张开嘴长长地吁气,不敢肖想晦暗的虚无中百濑的魂灵会如何凝视他此刻颓然的丑态。头颅深深低下,手机抵在额前——却嗡鸣着传递来自日本的讯息。

“我同样。”日本又一次回应了他。

镜在苦痛的情绪中稍稍提起嘴角,却没有阅读。而用力地按下灭光键、使屏幕的微明也沉入灯灭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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